白理和犬

且陶陶、乐尽天真。

【舟渡】风声猎焰


 慢慢地写了一万多字,可能也算是粗浅地,不成功地,表达了一些自己的感觉。

其实有的时候喜欢一对cp真的很奇妙,在他们的感情里融入了太多自己的悲喜。



*

“你也很幸运,有人穷其一生都未找到自己的意义。而我们都一样,质疑过生命,而如今有人可以为我们解答。”

“请相信意义。不多叨扰,祝你幸福。”



00

费渡很小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不怎么爱搭理人。他喜欢翻那些费承宇书柜里不会有的书,比如有着烂俗封面的潦草情爱,比如真正心如止水的人才愿意去读懂的凡俗大彻。彼时他也看不大懂,但读那些总比让费承宇手把手教他人世的意义要来得快乐。他敷衍地跳读连篇累牍的感情铺陈,因为觉得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不过那时他学会了一个词,写作“七情六欲”,前半段就分解成喜怒哀惧爱恶欲。

喜悦他明白,费承宇教他掌控就是痛快和愉悦。可“喜”这个字看起来美满而对称,舒展而平稳,不像是那么痛又那么狠厉的欲望。

怒是费承宇短暂爆发又趋于平静,哀是母亲抓住他的手时空败的眼神。惧是失去空气的选择,恶是费承宇带走一切。

只剩爱和欲。

年幼的费渡想象色彩斑斓与欢声笑语,心里无动于衷。反而是费承宇告诉他明天不用来了时,他心里会有一种强烈而奇怪的情感——那是一种迫切又自暴自弃的放松,即使只有短短数秒,也忽然有种对整个世界仓促的渴望。

十三岁的时候费渡闲着无聊,查了一下“欲”的释义——贪心,感情过盛。费渡对这个解释很感兴趣。

大概是因为他最近才开始知道,贪欲是人世普遍的劣根性。人们都割舍不了那点不甘愿,于是也舍不下那点飞蛾扑火的狼狈和苦难。

费渡所表现出的轻佻浪荡是游刃有余的天赋,温情却是一点一滴,啃咬着血肉一知半解地学会的。他那时候把善意用在自己心中光芒最温柔的地方,开始笨拙地学会了对一个人好。陶然眼神里总有清晰而妥帖的善良或担忧,让费渡好歹觉得自己有点东西该期待——还有那台游戏机。费渡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喜欢,虽然他从未有过类似的爱好。

成年以后费渡想,可能该明白爱字如何作解了。

然后他才开始真正地、偶然地认识了骆闻舟。

七情六欲被挨个粗暴地推倒重建,灰白过或鲜明过的感情突然就被勒令消声。这个人死死地攥住他的手,在费渡浅浅的薄梦里印下一个红着眼又咬着牙的样子。费渡想,可能他认真得太晚了点。

他别扭地学习,安静地想象。说出喜欢好像比谈论爱要容易一点。不过当很久以后费渡真正说出“我爱你”时,心里却又有些酣畅淋漓的,几乎飘飘然的痛快。

只是“爱”这个字如果要作解,七情六欲即算是全泼洒来,好像也不太够。人的情感有点复杂,不能被完全地拆分明析,也不是都能操练成熟。这一点是骆闻舟教会他的。

费渡偏过头,发尾被压在枕头上,蹭着脸,有点发痒。他肩膀靠在有点硬的胸膛上,热得很,而腰又被某个臂弯锢得太紧。这个姿势于费渡而言实在有点不好受。

未拉严实的窗帘厚厚地拖着一尾巴清晨日光,透亮的颜色一点一点爬至枕边。

骆闻舟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费渡轻轻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干脆趴在床上盯着骆闻舟看。他的爱人好几日都未得一场酣睡,此刻睡得很放松。

骆闻舟是悄悄回来的,没提前打招呼。费渡睡眠浅,其实锁孔转动时就醒了,只是闭着眼装无知无觉。他感受着身后那人蹑手蹑脚摸上床,而后小心翼翼地贴近了,慢慢地用手圈住自己。骆闻舟轻轻地舒了口气,也不出声叫他,就那么搂着。他轻缓的呼吸温热,扫在费渡颈后,有点久违地勾出人餍足般的困意。

费渡估摸着天都快亮了,也就没试图再睡,屏着息等骆闻舟的动静。

没过多久,骆闻舟果然不安分了。他的手悄悄摸上费渡的耳廓,动作很轻地用手指撩了撩费渡耳边的头发。

费渡勾着唇角,还是不说话。他一直待在室内,皮肤却比骆闻舟的还要凉。骆闻舟摸索半天,然后稍稍支起身子,越过来在费渡唇角落了个很轻的触吻。

费渡愣了一下。

骆闻舟在忙一个跨省的大案,已经没日没夜工作了好一段时间。费渡没了人唠叨,日日浸在酒香与游戏里。他淡定地没良心了几天,淡定地偶尔想念骆闻舟一时半刻——直至此刻,才终于有点难以言喻的动容。

实在是那个吻太轻,一点旖旎的意味都没有,来不及品会就散了。想费渡什么浓情重意尝不到,缱绻和暧昧都习以为常,挺久以前那些恰到好处不留痕迹的浮云意被骆闻舟冲散了,如今又是他小小的一个动作,连句助兴都没有,却卷没如洪,顷刻间覆了满地。

那一点还没来得及热乎起来的温度令费渡愣了神,心里隐隐发着烫。他好像忽然跌入一汪安静温暖的湖泊,睁不开眼,说不出话,心里微妙地有了些半是酸软的情绪,形容不清。

接着骆闻舟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安稳——他居然就那么睡着了。只一个不愿惊醒费渡的吻。

费渡睁眼没多久就会很清醒,看了一眼时间,不太确定骆闻舟待会是否要早起。还没等他抉择出要不要喊他,就听见骆闻舟的手机响了铃。

骆闻舟猛地睁开眼,条件反射地一摸手机,飞速关掉了声音——然后他才望向费渡,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原来你已经醒了啊。”

骆闻舟被刚刚那一吓,也来不及再酝酿什么睡意了,他匆匆下床,捋平了睡得皱巴巴的衬衫,冲进了洗手间。

费渡慢悠悠地晃到门边,倚着看他,问:“今天还要过去?”

“嗯,应该快了,已经找到关键证据了。”骆闻舟随口应道,手指随意地沾着水插过额前的发。

费渡的目光落在镜子里骆闻舟的脸上,笑了一下,语气诚恳而温柔:“行吧,我等你。”

骆闻舟斜一眼,没好气地说:“等我?说得好像还挺好听的。”

然后骆闻舟长腿一迈跨了过来,一手撑墙,把费渡轻易地逼到墙边。他居高临下地冷笑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低头狠狠地吻住了费渡。

等到骆闻舟飞奔出去的时候,费渡脑袋还有点晕。昨夜复杂的心情在刚刚那个吻克制而强烈的冲击下隐隐有催化的趋势。

——爱和欲。

费渡忽然又想起这两个字,想起他好像还未解的两个谜。

01

骆闻舟的休假着实不多。

能者多劳,骆闻舟为人民奉献惯了,忙起来只能一把水抹了三五天的眼下青黑,顾不及自己已经小半月没睡过一次懒觉——甚至有时起得比费渡还早——没完没了地奔忙于一线。

费渡虽然嘴上委婉表达了对骆闻舟把自己累个半死也就那么点进账的嘲笑,其实还是挺有良心,偶尔会关怀一下勤恳的人民公仆们。这段时间刑侦大队已经给费渡喂得熟透了,每逢饥困就只渴盼着见到费公子那张俊脸。反观骆闻舟那套看腻歪的皮相,但凡出现就是一轮新的没日没夜,众人实在没有欣赏的心情。

这次大伙又昼夜颠倒地赶了小半周,可上的几个替班其实也还没休息多久,更别说几个换不下来的主力,已经在岗位上连轴转了不知多久。昨晚纯粹是因为刚被骆闻舟赶回去休了一下午的陶然坚决上呈,要放他一晚上的假,前者才勉勉强强溜回去睡了一觉。

骆闻舟的身体其实早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熬,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受不了——毕竟骆闻舟眼里的自己始终春风满面英气逼人,而战战兢兢的队友们都愁,担忧他哪天意识一个涣散就出意外了。他这几天就是莫名觉得有点牙疼,大概是被费渡那小子气的。太忙的时候骆闻舟没回家,心里发痒,旁敲侧击地等来几班家属探视,还偏就次次错开了时间。

费渡倒是很无辜:“哥,我等了你好久,心都一点点冷了。”

骆闻舟电话那头点了几个卷宗,闻言磨了磨牙,压着声音道:“您恩赐的饭盒都还没冷您心就凉了?看来我是还没捂热乎——明天麻利点再过来让我审审,等着啊,先遛也忒不像话了。”

随口抱怨完两声,骆闻舟后知后觉地又咂摸出一点甜味来,苦中作乐地在走道里扬起了声音:“咳,那什么,你说你等了我多久来着?哎真是,你说你自己最近身体也不好,外边这么冷,老折腾自己干嘛!”

费渡最近懒骨发作,下个楼帮骆闻舟收个快递都得靠警官亲自威逼色诱。能让费总屈尊等上老半天,骆闻舟已经比较满意了。

“唔,没事,其实也没多久。”费渡宽容地说,想了想再谨慎地回应:“好像有十多分钟吧,陶然哥说你应该还有一阵子,我就叫了个车回来了。”

“……”

骆闻舟满腔还未开化的柔情蜜意啪嗒掉胃里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又舍不得骂,只得忍辱负重的吞了这点心酸,把火力果断地转了个现成的靶子。

“陶然!”骆闻舟火道:“你给我过来!把嫌疑人分析做了好办事,别在那叽叽歪歪些乱七八糟的了!”

正找技侦部认认真真核对信息的陶然茫然地回过头,不解自己又是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惹了这位大爷了。

懒固然是懒,但骆闻舟还是得哄,更别提他昨晚搞的那一出。次日费渡从容地等到饭点才出门,恰好在局门前遇到一脸颓然往外跑的芳龄少女郎乔。

为了这个大案,整队的人都不清闲。郎乔有气无力奔过他身边,还嗅到了闲人特有的一身男香尾调。

回想起这么多天不仅没日没夜地熬着,还得分神应付骆闻舟闲暇之余碎碎念的“我家那口子”牢骚,身心都受到了极大折磨的郎小乔觉得很委屈。

“费总!我祝福你!快走进这个神圣的地方吧!”她心中夹着顾影自怜的悲愤,僵硬地扯了个咬牙切齿的笑。“遇见你此生的真爱,然后带他远走高飞!”

费渡饶有兴味地看着神志不清的郎乔跑远,若有所思半晌,才转头冲着门卫微微一笑:“麻烦了。”

门卫早就认得费渡,开门放人时叹了口气,道:“这帮子人这段时间真的挺辛苦的,骆闻舟那货都被差遣着跑了三四天了。你去看望他们的时候多说点外边有意思的事情,也给解解闷,让人有个盼头吧。”

……费渡深觉自己好像被赋予了什么跑偏的重大使命,莞尔点头。

迈进局里时,骤然间像升了个急温。外边本来挺冷的,寒冬腊月,风浸着尖锐的寒意。然而压抑急促的空气囫囵吞了那点安逸的凉意。费渡身上倏然间窜了一丝麻痒,他顿了下步子,眯了眯眼睛。

他同时走了个神,又想到昨晚半夜悄悄溜回家里的骆闻舟。

02

陶然理完一遍监控,盯点比对了好一会,眼睛已经开始发酸。他疲倦地用力眨了眨眼,从案子里抽空抬了个头,忽然灵敏地嗅到了一丝辛辣温暖的味道——他原本咬着牙给自己继续做的心理建设刹那间崩溃了,心甘情愿地跌进费总的恩泽里头。

“辛苦了。”费渡笑眯眯地替陶然挪了挪资料,体贴地放了一份餐盒在桌子中间。“别太累着自己了,千万别饿着,到时候可不止我会找麻烦啊。”

“你这……”陶然有点哭笑不得,被三言两语唤起对家中温柔乡的眷恋,眼神柔软了一些。“谢了。”

他想到什么似的,又顺口补充了一句:“骆闻舟待会就回来了。他那边不出意外的话,我估摸着这个案子快破了。”

大队所有人都在鬼哭狼嚎,欢天喜地千恩万谢地领了恩,咬着筷子又赶不及地溜了。中餐时间超了两小时,骆闻舟才出现。

他倦意掩进神色里,冷着一张脸,头发乱得没型没款还走得大步流星——八成大半天没时间照次镜子,不然骆闻舟肯定百忙之中得抽空捋捋。他走来的时候皱着个眉头,本就英气的五官轮廓都锐利了许多。刚从外边回,一身冰天彻地的冻渣子。

骆闻舟姿势别扭地用抬高的一肩夹着手机,并在讲电话的间隙抽空给费渡一个龇牙咧嘴意义不明的表情。接着他一手拎过一袋东西,看也没看,边拆边用一种特别民工的方式蹲了下来。

“不是说那边三天出结果?……哎你等会,大眼把那几张给我看看。”他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由着边上郎乔给他铺了一地的比对资料,右手熟练地开始拆包装。“啧,H市局施压?他辖哪边的啊,有一说一乖得像那亲儿子似的……是不是他骆爸爸不够狠了?”

骆闻舟显然很烦躁,眉结也就瞄费渡那一眼缓了点,之后又重新紧紧拧起来。

虽然骆闻舟现在的样子真的挺不讲究,但费渡上下粗略扫了一眼,觉得今天的骆闻舟色相还是勉勉强强让人满意了。于是他闲闲地溜达过去,磨蹭地用手骚扰了一下骆警官。

其实非公职人员一天到晚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不过费渡有分寸,一般只会在不影响公务的地方坐会儿,偶尔搭把手过点不太重要的活,案情之类一概不过问。费渡人模人样起来挺无懈可击的,偶尔一句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玩笑倒是能暴露出一点富家子弟败絮其中的皮囊——背着醋劲儿贼大的大队长。当然大多数的时候他安分妥帖,是个人见人宽心的富二代。

“陶然那边锁定到人没有?”

“差不多,就差和你那边信息核对了。”陶然指了指屏幕,脸上久违地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骆闻舟刚想说点什么,就听那边一个同事嗷得嚎了出来:“结果出了!”

在众人齐刷刷望去的目光里,那位年轻的刑警紧张地盯了会屏幕,不一会,眼里就明白地表露了发着亮的喜悦。

“哦——”

所有人都脱力地喊出声,一个个都骤然间没了骨头似地瘫倒。至此,这个折腾了整队人小半月,牵连数位受害者,层层叠叠线索摸爬的跨省大案终于要接近尾声。

陶然用力敲了骆闻舟的肩膀一下,哑着声音:“队长……”

一众人的目光又眼巴巴地望来。骆闻舟哭笑不得,挥了挥手:“叫隔壁带人去围了那孙子,其他人散了,回去好好休息。”

最后几个字已经被淹没在了众人排山倒海的收势里头。骆闻舟干脆也没多话,笑着摇摇头,偏过头瞥了眼费渡,眼神难得地温和。

“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结束了。”

说着他咬着牙,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哎——总算搞定了。”

他眼神是灼灼发亮的,可身体高负荷的疲惫在神情中却掩藏不住。

骆闻舟放下手臂时,身子略一倾,不怎么客气地搂过了一边的费渡,扯得人一个踉跄。

他又端详了费渡好半天,才慢慢地叹了口气:“见着你就真的舒坦了。”

费渡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来美人儿,劳烦收收桌上的东西,我们马上回家。”骆闻舟笑眯眯地用指尖勾了一把费渡的下巴,后者顺从的抬头让他心情大好。

他眼里一点笑意没藏,嘴角上扬,又重复了一遍:“回家。”

02

骆闻舟一年到头来能顺顺当当卸下他那些工作来好好放松一把的次数很少,其实连谈恋爱都是见缝插针,他倒是很后悔没正儿八经陪费渡几次。只是当他真的得了个真正意义上的休假时,两人却就着“待在家里也非常有意义”这一点达成了共识。归根究底,两人都是懒的。骆闻舟本就是个懒得折腾的人,简单利落解决事情是最好。而费公子早些年折腾够了,如今被收在家里安分了很多,虽然还说不上太乖,但懒这一点基本与骆闻舟持平,个别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次的案情结得其实不太顺利,各路公关推托得没完没了,骆闻舟甚至亲自上阵过几次,才到底把这事儿摆平了。

骆闻舟搂着费渡,贴得很紧,在有点凉的室温里蹭出些暖烘烘的温度。他下巴抵在费渡的肩窝,懒洋洋地总结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心情。

“总之就是觉得,人性这玩意挺金贵的。欲和妒越多,良知这东西就越可贵。”

他顿了一下,侧头吻了吻费渡。“有的时候你说不上那些东西是为了什么。好人受了罪,畜生还过得人模人样的,说到底,谁都心里不好受。见多了,习惯了,结果发现人还是想要过得好一点。”

骆闻舟这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心思却条分缕析复杂又分明。他眼里见过太多种纷乱的人间,心里就堆积出了一堆默不作声的泥沙。

费渡没答话,指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骆闻舟的手背。

“……可是人糊里糊涂活了一场,最好还是能给自己个交代。”骆闻舟哑着声音,说着说着忽然沉默了。

费渡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这个案子里有个留下遗书自杀的受害者——才十六岁的女孩,鲜活的年纪,被恶意逼得走投无路,在绝望和迷茫的诘问里用一瓶迷糊且漫长的失神杀死了自己。

遗书笔迹很乱,详细地描述了罪犯的一些信息以外,自己受害经历的部分却草草了事。整张遗书只有一句话关于自己,清晰又不知所谓。

——“虽然没有机会了,可我还是想知道,我曾经一心喜欢着的那些美好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

受害者们被骗到他们人生昏暗的终途,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自己的善意为何招致了他人的恶意,就一点一点,被沾着血迹与恐惧,幽闭与剧痛的泥土给埋了。

费渡能感觉到骆闻舟难以言明的压力。办案过程不仅仅是法律上程序的公道,更重要的是给予那些已经听不到的,或是尚还可以听到的人一个很重要的答案。

骆闻舟闭了闭眼,深深呼了口气。费渡安静地垂下眼睫,手心慢慢覆上骆闻舟的眼睛。

“你替他们找到了。”

骆闻舟笑了笑,更用力地抱住了费渡。

费渡的指尖总是冰凉的。十指连心,这经久的温度也不知冷不冷人。即使初冬里整个人被骆闻舟裹得严严实实,十指也会冻得通红。这次骆闻舟难得偷了闲,得以享受一个两人懒懒地在床上荒废的一两天,结果慢慢地,突然对费渡的指尖温度有了很大的意见。

“你怎么回事?”骆闻舟虎着一张脸,眉头煞有介事地皱着,手指的动作却随意而熨帖,紧紧裹着费渡的指尖。

知道骆闻舟就是在床上瘫了一身懒骨头,所剩无几的一点活力都得专心致志地用来骚扰自己,费渡干脆也没正经琢磨他又在执拗些什么细枝末节。闻言他只懒洋洋地稍一挑眉,给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应答。“……嗯?”

费渡的闲散少爷日子显然过得比骆闻舟要舒服,至少同是懒得有气无力,骆闻舟的半死不活和费渡的纯粹无药可救对比起来依旧让人气得心里痒。骆闻舟不客气地捏了捏费渡柔软的指尖,又被这凉意激得莫名地心里一跳,就抬起头打量了他几眼。

费渡右手拿着手机,眼睛半睁不睁,眼尾似乎扫了一笔困倦的浅红,摹在一个懒洋洋眼神的尽头。他居家的行装简单,一件青灰色的衬衫褶皱极少,大概是叫人熨过。袖口似是无意地一折,半遮不掩地露出一小节手腕,衬得肤色白,显出一种精致的从容来。

毕竟这位前浪荡子曾经也是讲究过的——可惜近墨者黑,和骆闻舟一起待久了,再费事儿也不得不屈服于区区一件骆老大爷的衬衫。

骆闻舟就是闲得慌。他凑近费渡的脖子,莫名其妙地张嘴咬了一口——退了点,牙印留在了肩膀。费渡疼得嘶了一声,手半推着骆闻舟肩膀,哼哼了一下。

以看待男性的眼光打量费渡的相貌,自然是不会有人把费渡划为肌肉型男那一类。他并不是力量感很强的人,他的特性趋向于一种悠长却易碎的美感。甚至于他看着似乎是挺纤弱的一个人,皮肤常年养着一种淡漠的苍白,全由着嘴角,眼梢带起的神情而十足鲜活。

做一线刑警的常常也需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譬如骆闻舟此刻就觉得这个自己施予的动作偏偏让自己有点不舒服。于是骆闻舟鼻尖凑了凑费渡的脸,又伸手略显急躁地用力揽过费渡,落了一个吻在刚刚才爬过微妙痛感的部位。

费渡察觉到骆闻舟有点怪,敏锐地偏了偏头:“怎么?”

“疼吗?”

“……”

费渡有些莫名其妙,手指随意地在屏幕上一划拉,骆闻舟就眼尖地见他散了个红包出去——不管财的无产阶级眼角一抽,无可奈何地屈服于财产管理上不可避免的被动。

“怎么了?”费渡收了手机,手指在骆闻舟下巴手轻一摩挲,拖泥带水地留了一抹暧昧的余温——还是冰凉的。

“唔,咬一口我觉得也还行——师兄有想法的话,玩点别的我也没意见。”

骆闻舟笑骂他一声,把人一把圈紧了,方才又开始去捉他指尖。

其实骆闻舟在情事中会不经意地做出一些稍带攻击性的动作,譬如行猎般本能的占有欲。而脖颈是很敏感的部位,这是狩猎中暗示性极强的一个动作。危险,爆发性,以及刹那间得以完全掌控的心理高度。

换言之,一点微妙的痛感,和费渡特定情况下因此而泄出的隐忍的呻吟——若说是狩猎,这个动作实在很特别。

……只是除非情难自禁,骆闻舟不会想去予以费渡这里的痛感。

这似乎又是他骨子里一点稀里糊涂的柔软和保护欲,不肯再让心上人想起哪怕一点点不那么愉悦的过去。

“哎,费总,我问问你。”骆闻舟调整了一下姿势,半就着费渡往沙发里挤了挤。“冷不冷啊?”

“……”费渡震惊地瞄了他一眼,果断又决绝地秒速回应:“不冷,有暖气,穿挺多,生活幸福美满,师兄四季如春。”

骆闻舟很满意,结果下句就听费渡谨慎地补充道:“不穿秋裤。”

“……”

骆闻舟磨了磨后槽牙,半晌,腿上的人挣动了几下,闷声笑音低低地传来:“哎,痒。”

费渡即使在这么被动的情况下,依旧不狼狈。骆闻舟看着他,心头忽然有点莫名的温热。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似乎仅仅是因为一点空操心有了实实在在的落脚处。

所以他又开始正儿八经地摸费渡指尖,心里想,他怎么这么冷呢。

02

其实意义这个词,骆闻舟也不是第一次迷茫。

他和陶然刚认识费渡那会,他曾被委派去接费渡。

彼时拽的二五八万似的骆闻舟在门口僵了好半天,舌尖好不容易裹了一串堪称和蔼温柔的措辞,嘴角也勾了个标准但不太和煦的笑容——结果见到费渡第一眼,被那么漫不经心地一瞥,忽然心里就冲动地毛躁了起来。

他收了僵硬的笑容,在这种让他很不舒服的注视之下轻轻皱了皱眉。他在原地跟费渡针锋相对般对视了一会,最后稳了稳心情,尽量耐心地解释道:“有点事情还需要你去确认一下,上车吧,不会太久,弄完我就送你……”他话音一顿,也不知道该把这个少年送到哪里去,张了张嘴,生硬地转了个话音:“……随便到哪儿玩玩,你想去哪儿都行。”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别说费渡现在到底有没有心情玩,就是想去哪里,恐怕也巴不得自己滚远点。

骆闻舟觉得很憋屈。他抱着一腔宏愿,以为自己才华盖世屈居世界第二,结果跑到这里混了个跑腿挨批,一天天地不知道混着什么日子。被这个少年注视的时候,他仿佛能感觉到那有若实质的目光像缓慢烧灼的火焰,一点一点地,焚尽他摇摇欲坠的一点自尊心。

骆闻舟做好了准备,深呼吸一口,自认已经可以承受费渡任何刻薄的语言——

可费渡什么都没有说。

少年单薄的身子,仿佛是由什么坚硬而模糊的感情不管不顾地支撑起来,于稀薄的日光下凝成一个不尴不尬的塑像,好像鲜活着,又好像已经沉沉昏去。

那一眼,倏地让骆闻舟心猛地一跳。

费渡沉默着走过来,自己拉开了车门,直接钻了进去。

骆闻舟更沉默地站在原地,忽然间感觉到一种极深的,疲累而空旷的情绪。他喉结滚了滚,等他回神,才发现舌尖好像被自己咬破了。

猩甜的味道,从舌尖未尽的话语,一路滚落到一颗年轻的野心里。

骆闻舟很久未曾如此冷静。他此时仓促而可笑的碌碌无为,他此刻懦弱而无力的惨败。

我他妈在干什么。他这么想。

03

骆闻舟今天真的有点奇怪。他一直没放开费渡的手,如果是纯粹想腻歪就算了,可费渡明里暗里撩了几次,骆闻舟却走神似的敷衍过去。

费渡忽然反扣住骆闻舟的手,慢慢地挑了一下眉。人心这种东西,一时会勇敢得枪林弹雨一意孤行,一时也会怯懦——费渡太知道了。

“怎么了?”

费渡的声音一放得轻,语调就浸在甜而不腻的颜色里,被裹挟的人一阵恍惚,就步步被扯入温柔缠绵的一念里。

骆闻舟一个没注意,差点溺水了。他张了张嘴,发现时隔这么久,他还是对搞起花招来的费渡没什么抵抗力。他狼狈地移开目光,脸居然有点红。

“……我就是……”骆闻舟艰难地开口,一哑声,发现自己也说不出郁结在哪儿。高强度的压力时他很想念费渡,那种酸软的想念里居然有些少有的,依赖似的急切。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事,想起了以前他和费渡八成相看两厌的时候。

结果骆闻舟嘴角又露出一点不设防的笑意。费渡觉得莫名其妙,可骆闻舟这次没再愣,又伸手一抱,紧扣着费渡的腰,压低声音说:“没事。”

费渡没说话,歪过头吻了骆闻舟。

等这个吻在冬日干冷的空气里纠缠生热,温度豁地烧起来,气氛又变得暧昧和危险。

再这样下去,八成是不会再有机会知道骆闻舟在想什么。

费渡盯着他,眼角有点红,眼神清亮到几乎发烫。他慢吞吞地唔了一声,忽然间也莫名地一弯嘴角。

“骆闻舟,你在害怕吗?”

往日里骆闻舟肯定得气势嚣张地炸毛,可今天大概是绷太久了,男人那一点深埋在心口被责任压得紧紧实实的情绪滋长,在爱人面前终于有点松懈,连带着对费渡不怀好意的挑衅也没什么感觉,从善如流:“有点儿。”

虽然骆闻舟烂在骨子里的一点大男子主义让他情愿在费渡面前坚强可靠刀枪不入,可费渡是人儿精,也像悄无声息的一抹勾,三言两语,或是欲言又止的一个眼神。骆闻舟一路来,心甘情愿地,无路可退地一点点放松了自己。

他们之间,姑且也算是互相的救赎。

费渡再吻了吻他,微笑着说道:“明天我们去个地方。”

04

“……这是你什么时候立的?”

骆闻舟半蹲下来,凝视着那块素净的碑,喃喃道。

费渡伸手,轻轻地在碑前放了一束花。他垂下眼,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告诉我那封信的存在那天。”

这座碑并无特别之处,在这个朴素宁静的陵园里普通地沉睡着。草木零星,那点此时不太冷的风打着转儿旋过,几乎是温柔地裹着石碑。今日天色难得的晴朗,冬季的暖意自然也妥帖,小道幽静,远处青山半黛,隐隐掩在雾气里。

——好像一切都是极尽美好的。

那碑上刻着字,简单到仅仅只是个名字。

李清瑜。骆闻舟上次看到这个名字,是结案草书里受害人一栏,附着一张复印印刷的寸照,清瘦的女孩在相片中淡淡地微笑,那双笑眼微眯起,在那年轻的轮廓下隐约透出美人的风韵。

“虽然没有机会了,可我还是想知道,我曾经一心喜欢着的那些美好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

有没有意义呢。骆闻舟出神地看着那块空碑——于情于理,他们都没有资格把那个女孩葬在这里——也不知道在问谁。

如果她不是那么善良地对伪装起来的弱者施以援手,是不是就不会被卷入那些凌乱而痛苦的故事,是不是还可以拥有她善意的,美好的人生,是不是一生都不会问,自己的执念是否全无意义。

“你为什么会做这些?”骆闻舟轻声问道。

费渡没有回答,只是不知从哪儿拎出一个信封——明黄色的底色,是女孩被发现时衣服的颜色。骆闻舟没和他说过案情细节,这大概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巧合。

费渡把信封放在墓碑旁,良久,才耸耸肩:“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遗书里的一句话,我擅作主张了而已。就像你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过那么多不公以后,还是会为一个无辜的过路人而哀悼。”

骆闻舟对着那块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他穿着一件大衣,宽肩窄腰,笔直地站着,仿佛仅以生者对善意与正义不变的坚决,为逝者回答他们已经无法在余生探究的一个问题。

骆闻舟说:“因为我们不能麻木。”

他说这句话,眼神沉静,全然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短暂茫然。他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写了什么?”

费渡唇角一勾,看了骆闻舟一眼。后者莫名其妙,然而费渡只弯下腰,笑着对空碑低语了什么。

“……但这句,你听听也好。”

骆闻舟凑近时只来得及听个尾,不够他想明白费渡嘀咕了什么。可刑警的直觉告诉他,转折之前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两人离开时,仿佛是背身而行的风哗然吹卷,那色泽柔和的花轻轻地落了一瓣,恰好落在了信上。

好像正捎去些什么,把生者的答,以最平凡的方式寄予。

“展信好。”

“不知你愿不愿意相信,生命的每一瞬都是有意义的。你所相信的美好,大概也算是人生最完满的意义。”

“有一个对我而言很特别的人曾经告诉我,‘生死、光阴、离合,都有人赋予它们意义。而你我在人世间的愿望,其实就在于这一点意义’。我信了,所以即使算是被从黑暗里救回来的,现在也还过得不错。”

“你也很幸运,有人穷其一生都未找到自己的意义。而我们都一样,质疑过生命,而如今有人可以为我们解答。”

“请相信意义。不多叨扰,祝你幸福。”

没有落款的信被风与花吹成字节,散入了安心的美梦。这里静悄悄的,是一个温柔的晴天,缱绻的白昼。

05

回家时,骆闻舟一直都牵着费渡的手。

费渡任他一门心思地裹着,没忍住嘴角藏着点笑意。他倒也早知道自己手确实比常人要冷许多,温度一降,常冻得发僵。但他自己不怎么在意,毕竟冷得无知无觉的,这些不重要的感觉费渡能很轻易地忽略掉。

但骆闻舟在意。他好像是生怕冷着手就真的冷着心,执着地要把费渡的心都照顾得暖暖呼呼。

“嘶……我刚跟你暖好的,怎么换只手回来又冷了?”骆闻舟啰啰嗦嗦地重新握住他手,而后力气很轻地摁着。“回去给你搞个暖手宝,就郎乔那种挺不错的。或者你搞个玻璃杯,里面泡点枸杞桂圆什么的……”

“爱”和“欲”,究竟如何作解?费渡感受着骆闻舟手心暖热的温度,心里轻飘飘掠过一个念头。

也许欲不只是贪心和妄念,还可能是一点稀松平常的渴望——那么小,又那么羸弱,似乎一点点黑暗,就会彻底将之掐灭。

所幸人生而有资格去拥有“意义”,从对平凡的期待里找得到,从一个眼神里找得到,从自白里找得到。也许没有人生而卑微,也不会有满怀憧憬的人会被放弃和作弄。

其实爱也如此,它只是一点随便什么都可以充当的意义。像指尖连着心头的暖热,有时简单到只一念就可温烫整个世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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